【锤基衍生/RPS】Farwell/永别（第7-8章）
前文及预警：【锤基衍生/RPS】Farwell/永别（第6章）
07.
当醒来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时，Tom无端地确定自己仍处在梦里。
他轻轻地坐起来，轻轻地向阳台上的背影走去，像是生怕惊碎了自己这场难得的美梦。
瑟瑟的晚风从泰晤士河的方向吹来，穿过那个背影的满头银发，使那半长的发丝如深秋的芦花般摇曳翻飞，看上去落寞又不起眼。但只有Tom知道，如今这一头苍老而凌乱的银发曾经闪耀过多么高贵优雅、惹人瞩目的金色光辉。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Tom停住脚步不再靠近的时候缓缓转过身来。
“Tom。”
“Chris。”
他俩不约而同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那种默契已经融在他们的骨子里，不能被岁月带走，只能因相伴更深。
Tom看见他手里拿着自己未完成的回忆录手稿，便怀着期待问：“怎么样？有哪里落下的吗？有哪里写错吗？”
Chris眼里弯着风吹不散的笑意，他认真地看着Tom，竭尽自己所有的词汇夸赞道：“当然很好，非常棒，虽然我一向不怎么爱读书，我也不懂究竟要有怎样的文笔才算是一个好作者，但我知道你一定是用心在写，因为从你笔下我能看到过去的时光又活起来了，每一句、每一幕都是我怀念的，这就足够了。如果它能够出版，我一定要来一本。”
这一席盛赞，叫Tom不禁脸颊发烫，才短促地笑了一声又抿住嘴唇掖回去，紧接着低眉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双手交握着无意识地轻轻搓动。“谢谢。”
“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Tom连忙抬起头，神情专注地望着Chris，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等他提出那个请求。
“能不能……”Chris皱眉沉吟，似在斟酌言辞。在Tom的印象里，Chris向来开朗率性又反应敏捷，帮他抵挡过的采访提问不知有多少，而像今天这般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样子却实在少见。“能不能就只写到我们最后一次合作？再往后的，就不要继续写了。”
“为什么？”Tom脱口问道。他不解，Chris刚刚还对这回忆录赞不绝口，怎么转眼又要他只能写到最后一次合作？
Chris无奈地长叹一声，“Tom，你知道的，你明知道是为什么，你只是不愿意想起来而已——你知道这两年里来探望你的，一直都是Thor，不是我吧？”
这个名字就好像它的主人那样，能够释放出令人悚然战栗的电流，Tom在听到它的瞬间身子便颤抖了一下，脸色也陡然灰败下去。“当然，我当然知道。”他低下头，望着自己枯瘦干瘪如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枝般的手，哀伤地说，“因为我发现我老了，而他却没有。”他还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么年轻，一点都没变。
“没错，能和你一起变老的才是我。”Chris放下那份手稿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深而有力的拥抱，“Tom，你是我最好的搭档、朋友和兄弟……”
这怀抱，仍然是Tom所熟悉的怀抱，包容似海洋，甘甜如醴泉，叫他忍不住想化身成一棵根须旺盛的树，好能够从这怀抱中汲取养分，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这声音，却开始吐露那些能勾起他心底最深处的悲伤和绝望的内容。
“我不应该伤害你，带给你痛苦，我之前也在努力避免着，可我同样也希望你可以面对现实……”
Tom想挣脱，然而他发现自己已经无力挣脱，因为他是树，而Chris是他的土壤，没有哪棵树能随随便便挣脱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壤。
“你还记得吧，那一年，我们都收到了奥斯卡的邀请，请我们去做颁奖嘉宾，当时你正好在澳洲拍戏，借住在我家，我们还一起试穿了新做的礼服呢……只是最后我们都缺席了那场盛典。”
那段日子的画面循着Chris的声音从Tom脑海的角落里浮现出来，它本来可以很寻常，就像他们相识的这数十年里每一次住在一个屋檐下，每一次联袂出席活动那样，但那次却因为它的结局而显得格外不寻常。
“也是那一年，你宣布息影，永久退出演艺界，拒绝了当时所有人的挽留，也拒绝了后来每一个试图邀请你再度出山的亲朋好友。”耳边传来的哽咽让Chris停顿了一下，他轻抚着怀里人的后背，狠了狠心，继续说，“然后你卖房捐资，几乎两袖清风的独自搬进这里来，再也没离开过。”
Chris刻意只提了前后的事情，而隐去了中间那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但Tom已经想起来那是什么了。“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呢？Chris，我已经忘了的……”
“我不是要让你想起，而是要你放下。”Chris把他从怀里拉开一点距离，捧着那张已经泪水纵横的脸帮他揾泪，“我原以为我这一辈子过得幸福快乐，给所有人带去的也都是幸福快乐，但没想到最后却留给你这么深长久远的痛苦，抱歉。”
其实就算不是Chris旧事重提，当他把回忆录写到结尾的时候也会把一切想起来，Chris这也是为了阻止他提笔如刀伤了自己。“谢谢你，Chris，谢谢。”Tom闭上仍然止不住流泪的眼睛，嘴角颤巍巍地挑动着，试图让自己笑起来，然而对方那近在咫尺的气息却令他一再失败。
“好了，”Chris拍了拍Tom的肩膀，就像以往每次安慰陷入低谷时的他那样，然后又万分珍重地亲吻了一下他的眉心。“Tom，该醒过来了。”
耳边的声音倏然远去，就像被风吹散了一样，当Tom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空留一地殊无暖意的落日余晖……
“Tom？”
那泪光里浮动的身影和梦里一样高大挺拔，而他不想泪光散去把这轮廓看清，不想以岁月的痕迹来辨别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但那年轻的金发男子却浑然不知他此刻的想法，径自用热毛巾帮他擦脸，一下下都带着熟练和认真，不多时就把那些令他看上去狼狈又可怜的泪痕都抹干净了。“感觉怎么样？”
重归清晰的世界看起来并不怎么美好。Tom双眼无神地望了一阵面前的人，脑海里却不可遏制地频频闪过方才梦境里那张与自己同样衰老的面孔。
“Tom？你还好吗？”他异常的状态令金发男子忍不住愈发担忧。
“我……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Tom把目光转向阳台，那是他梦里唯一的场景，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怎么会梦到那个人和那些话。
“我今天早上来看你，陪你吃了个午饭，然后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建议你午睡休息一下，可是你睡得不太安稳，大概是做梦了吧？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
“不，那不是你。”Tom突然打断了金发男子的叙述，目光也转回来和继续那双清澈明亮的蓝眼睛对视，“你不是Chris……”
那双蓝眼睛因为这句话而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但又很快平息下去，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被“揭穿”的这一天。“是啊，我不是Chris，我是Thor。”他自嘲地笑了笑，双手一摊，“很抱歉，我瞒骗了你……或者说我扮演得不太专业？”
Tom苦笑着摇摇头。他知道那不是Thor有意蒙骗，也不是Thor扮演得不够出色——实际上除了他这样健忘的老糊涂之外，没人会把真正的雷神和他的扮演者搞混，尤其是当衰老开始体现在后者身上的时候。
“我该谢谢你，谢谢你时常过来看我，虽然我经常想不起你什么时候来过，也谢谢你愿意假装成另一个人来配合我，而不是戳穿我的糊涂……”说到这里，Tom停了片刻，眉眼的褶皱里堆积起重重颓丧和对自己的失望，“我很怀疑我这份清醒能保持多久，也许你下次来的时候，见到又是原来那个把你当成别人的可怜的老头子。所以，Thor你以后还是别再来看我了吧，这对你们不公平。”
Thor毫不意外Tom会提出这样的请求，虽然在他的角度来看其实没必要那么刻意地回避衰老和健忘带来的副作用，因为他并不介意通过扮演的方式给朋友带来他理想中的幸福快乐，但他愿意选择尊重Tom这个决定。“好，我以后不会再主动来打扰你的生活，不过只要你有需要，你仍然可以随时随地联系我，我会尽快赶过来的。”
眼看床头柜上的时钟又走过一个整点，Thor起身告辞。“我该走了，Tom。”说着，他张开双臂，“看在今天机会难得的份上，能不能让我以我自己的名义和朋友的身份拥抱你一次？”
“当然，毕竟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Tom微笑着拥抱了他，“谢谢你，Thor，我很荣幸做你的朋友。”
“也谢谢你。”借着拥抱，Thor的手轻而又轻地穿过他脑后的白发，然后在那里眷恋地停留了片刻。
谢谢你，让我知道，如果Loki老了会是什么模样。
不知是否是错觉，Tom依稀听见了Thor的叹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寿命短暂的人类还是很幸运的——哪怕自己一生未婚，但是有Chris几十年来的长久陪伴，也不算是孤独终老了；哪怕最后还是Chris先一步离去，但是自己同样也去日无多，并不需要忍受漫长的思念煎熬。
而Thor……没有Loki的Thor，仍要坚强地面对一切，面对他漫无尽头的一生和身旁无人的孤独。
于是Tom试图说点什么来安慰Thor，但话到口头却又不知哪一句足以填补他身边的空白，只好黯然放弃了这不自量力的念头。
短暂的告别之后，房间里的光线开始暗下来，好像Thor离开时顺便带走了一部分伦敦的阳光似的。Tom又走上阳台，打算在自己的记忆再次变得模糊混沌之前做点什么。
指尖按在夹子上的那一刻，他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这里的每一页每一句话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他怎么能轻易舍得，可是……
——再往后的，就不要继续写了。
Chris的话穿过梦境萦绕在他耳边，使他终于下定决心打开夹子取出手稿。
“再见。”
08.
渡轮驶出加莱港口的时候，海上正飘着迷濛细雨，湿滑的甲板上空荡荡的，所有乘客都躲在船舱里避雨聊天，只有Nicholls独自待在船舷旁，默然望着波涛滚滚的海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气息自背后靠近，Nicholls没有回头，他知道那个人会先开口的，因为他总有说不完的话。
“嘿，”预料中的声音响起，听起来透着一股子与低沉嗓音截然相反的轻松欢快，“在干什么？看海吗？”
“告别，我在向这片土地告别，虽然它不是我的故乡，但我寄居在这也整整一百年了，如今终于要离开它，竟然还有点儿舍不得。”Nicholls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叹息着摇摇头，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多愁善感，“不说这个了，Kevin，你的手好些了吗？没感染吧？”他的目光落在Kevin裹着绷带的左手上，那是Kevin帮他挖掘尸骨的时候弄伤的。
“啊，没有，而且已经不疼了，你看。”Kevin笑着屈伸了几下手指，表示自己恢复良好，已无大碍。
“那就好。”看他还是那么健康活泼的模样，Nicholls放下心来，然后他想起一个自己为之困惑了好几天的问题，正好现在没有外人在场，便问道，“Kevin，你到底背着我跟他们说了什么，居然叫他们不止同意了让你带我先走，还……还一个个的起着哄赶我走？”
“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他们你已经答应做我男朋友了……”
“什么？”Nicholls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瞪着Kevin，希望他能告诉自己听错了什么，或者这只是个玩笑。
Kevin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吃惊，就一五一十地解释了一遍：“我怕你那些战友想留下你一起走，所以就想了这么个办法，说你是我的男朋友，那么我想接我男朋友先回家就很合理了吧？”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一向思维清晰、口齿伶俐的Nicholls这次难得被打乱了思路，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你怎么……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答应你……这真是太糟糕了，难怪他们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听他嘀咕了半天，Kevin也没弄明白他在纠结什么。“很糟糕吗？可是你的战友们看起来很为你高兴的，都说什么‘太棒了，我们上尉单身一百多年，终于有人领走了’，而且还夸我有眼光，哈哈，那当然了，我又不是真的近视眼。”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没装镜片的眼镜框，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两弧甜美的月牙，流泻出得意的光辉。
望着Kevin天真里透着些许傻气的灿烂笑容，说不上为什么，Nicholls最初的慌乱和窘迫都渐渐平息下去，就连心里那一点儿为数不多的火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最后一丝无奈让他叹息着低声责备了一句：“你不该瞒着我说谎的，你起码该问问我……”
“那我现在问还来得及吧，你……呃，先等一下，”Kevin把眼镜一摘，头发一捋，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仪表。
“什么？”Nicholls还没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就见他努力张大了眼睛，满脸真诚地凑到自己面前来。
“亲爱的James Nicholls上尉，我爱上你了，你也爱我吗？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这句话问出来的一刹那，空气陷入一种嘈杂的静默，这里面交织着风声、雨声、海浪声和汽笛声，还有Kevin一个人的呼吸声，只是没有Nicholls的回答声。
在Nicholls那个年代，同性相恋是违法的，但他从未在意过这回事，因为家里已经为他指定了一个未婚妻，他似乎没什么自己寻觅心仪对象的自由和必要。
而战死沙场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他自知人鬼殊途，一直安静地待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做着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从未动过去追求他人的念头，也从未幻想过会有人能不顾生死之隔来追求他。
但如今Kevin的出现打破了一切，给了他自己选择的机会，也告诉他哪怕是鬼魂也会有人追求——他不怀疑Kevin的真心，因为一个普通人可以胆大到无惧鬼神，但却不会为素昧平生的旁人殷勤到鞍前马后都任劳任怨的地步，这些行动总需要点什么感情来作为支撑，而这种感情现在就在Kevin那纯净的蓝眼睛里。
“嗨，好上尉，考虑好了吗？”Kevin歪着头冲他眨了眨眼，“面对我这么帅的人还需要考虑这么久？这可太令我意外了！”
“哈，”Nicholls被他滑稽又自恋的样子逗得轻笑一声，“好吧，很抱歉让你久等了。Kevin，我说实话，你心地善良，长得也不错，除了偶尔会有点奇怪之外，的确没什么可挑剔的，如果……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会考虑接受你，可是，我已经死了，我是个鬼魂……”
“等一下，等一下，”Kevin比划着“打住”的手势，强行打断了他还没出口的拒绝，“Nicholls，我比较孤陋寡闻，原来鬼是不可以和人恋爱吗？”
Nicholls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我没说不可以，只是……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解释。”
Kevin看起来也有点生气了，他叉着腰固执地盯着面色为难的Nicholls说：“好，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不会放弃的，毕竟我长这么大还没被拒绝过呢，就连应聘工作的时候都没有。”
追忆陈年往事对Nicholls来说不太容易，不过他依稀还记得那么一些当年自己对爱与责任的观念。“Kevin，我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人，我只是想过，如果我可以凭自己的真心爱一个人，那我就得为我们的未来负责，我们或许可以晚一些结婚，或许可以晚一些要孩子，甚至不要也没关系，但最起码的，我们要有一个可以规划的未来，要能陪伴彼此。所以我被调到前线来打仗之前就跟我未婚妻商量好了，等我回来再谈结婚的事情。结果你瞧，现在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起码我没有害一个姑娘因为我而变成寡妇……”
“但是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也马上要回家了。”说着，Kevin回身指向几十里之外那隐约可见的多佛港。等上了岸，他会带着Nicholls尸骨去他的家乡，把他安葬在他生前最喜欢的地方，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过任何一种想过的日子……
“战争虽已结束，可是我仍然没有未来。”事实上，回家这件事对Nicholls来说，是既充满渴望又隐含恐惧的，他不知道自己回家之后，失去了这一点对家乡的思念与牵挂，还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Kevin，你想过没有，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但这个世界依旧被活人主宰，而不是沦为亡灵的乐园，这是为什么？是亡灵都被人消灭了吗？不可能，起码大部分像我这样与人无害的鬼魂并不容易被发现，更谈不上被消灭。但我们依然会消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我认识的鬼魂里就有好几个这样莫名其妙消失了的，我无从得知他们消失之后都去了哪里，但总之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听到这里，Kevin愣了一会儿，表情茫然中透着一丝恐惧。“你是说……你也会消失吗？”
“是，而且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或许连告别都来不及。”Kevin的表情让Nicholls感到无比歉疚，又无可奈何，不过现在说清楚了至少也算是有个心理准备吧，那样当他消失的时候，Kevin也不至于太难过。
自从这次告白以失败告终之后，Kevin便一直闷闷不乐，而且变得紧张兮兮，比以前更加古怪了，只要有几秒钟看不见Nicholls就会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也身边不管有多少路人为之侧目。
直到某天临近黄昏的时候，Kevin终于在Nicholls的指引下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北萨默赛特的滨海韦斯顿——Nicholls的故乡。⑤
“Nicholls，我们到了，你家在哪儿？”站在高高的山坡上，Kevin眺望着眼前这座美丽的滨海小镇，想象着它一百多年前是什么样子。“这里很美，空气也不错，或许我可以说服我妈妈让我移民过来……Nicholls？你还在吗？”
“我在。”依然一袭军装的身影凭空出现在Kevin身边，Nicholls凭着记忆在那一片鳞次栉比的房屋中寻找着自己的家，“抱歉，我太久没回来了，一时也找不到……”
Kevin听出Nicholls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在哭吗？”可是他看不到Nicholls流泪，只能看到那双薄唇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
“我……如果我能哭得出来就好了。”Nicholls发出一声短促的抽噎声，满脸失落地低下头，“我找不到我家了，我找不到它……一百多年了，一切都变了，变得我认不出来了……”
如果可以，Kevin真想给他一个拥抱，然而他连碰都碰不到Nicholls的魂魄，只能安静地陪着他，直到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下去一点的时候。
“就到此为止吧，”Nicholls最后望了一眼夕阳下披着一层金光的小镇，那炊烟袅袅的温馨景象令他不忍多看，只得背过身去，“其实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们，一定都已经不在了，他们看不到迟归的我，我也找不到离开的他们……”
迎着艳烈如火的晚霞，他看见山坡的另一头有一棵孤独的夏栎树，树下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这一幕让他恍惚想起自己童年时似乎曾在这里玩耍。
“Kevin。”
“怎么了？”
“就把我葬在那里吧，这个地方就只有那里还有一点儿我熟悉的样子了。”
“好。”Kevin跟着他走到那棵夏栎树下，卸下背包，从里面拿出早已备好的挖掘工具，又小心翼翼地捧出装着Nicholls尸骨和遗物的盒子放在石头上，然后找了个隐蔽的背阴处便开始挖坑。
当一个两英尺余深的坑被挖好的时候，Kevin终于放下工具，起身打开装殓Nicholls尸骨的盒子，进行最后一次清点。
一堆伤痕累累的白骨、几片破碎到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军装残片、一枚镌刻着北萨默塞特义勇骑兵队标志的帽徽，还有一块凹凸不平、锈迹斑斑的军籍牌。
“能把这个送给我吗？”Kevin小心地捏着那块铝制的圆形牌子问Nicholls，想要将它留做纪念。
Nicholls点点头：“当然，你喜欢就拿去吧。”他已经回来了，不需要再等谁来凭这块牌子鉴定他的身份，为他收殓遗骨。
欢欢喜喜地收下这个礼物，Kevin重新收拾好盒里的东西，竭尽全力将盒子密封严实，又在外面裹了一层防雨布，这才把它放进坑底开始填土掩埋。
没有任何来由的，Nicholls在第一抔土撒下去的瞬间感到自己的灵魂变得更轻盈了一点，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新鲜的泥土已经一抔接一抔填上，转眼间已经填满了一多半，而他的灵魂，也随之缓慢地漂浮上升。
电光石火之间，Nicholls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回家的心愿已了，便失去了最后的牵挂与束缚，也就再没有什么事物能让他这一缕亡魂在这世上多做停留。
“Kevin！”
告别的时候到了。
听见Nicholls的呼唤，Kevin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回过头来，却见对方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已经升上了半空！他立刻丢下工具跳起来，试图拉住Nicholls，不让他离开。
“你要去哪儿？”Kevin的手徒劳地穿过Nicholls的灵体，这让他愈发惊慌，连声叫道，“别，别走！停下！”
Nicholls却只能悲伤地望着他摇摇头，“对不起，我无法控制这一切，我要消……我要去别的世界了。”
“不……”
“Kevin，你后悔吗？”
“什么？”Kevin仍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离别，脑海里正一片混乱，一时没领会到Nicholls的意思。
“你遇见我，爱上我，竭尽全力帮我完成回家的心愿，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你后悔吗？”Nicholls用自己已经所剩不多的时间问出这个问题，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希望得到怎样的答案。
“我……如果我后悔，你能留下吗？”Kevin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傻傻地以为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要自己答对了，就能换得Nicholls多留片刻。
Kevin的哭腔叫Nicholls愈发悲伤，他原以为如果Kevin后悔了，自己至少可以减轻一些辜负了一颗真心的负罪感，然后更轻松地离开，但事实竟然并非如此。
Nicholls再次摇头，黯淡了Kevin眼里仅剩的希望。“那我不后悔。”他爬上身边那块半人高的石头，站在上面，努力向仍在继续上升的Nicholls伸出手。
哪怕明知无法相握，Nicholls也同样把手伸过去。
“我爱你！”
话音未落，Nicholls的身影已完全消融在这漫天火红的云霞间，没留下半点痕迹，Kevin到底也没能触碰到他，只感到一缕清风绕指而过，没有丝毫停留便继续吹向远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