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洛基不是落姬

一年多没填的远古巨坑又被我捡起来啦ヽ(￣▽￣)و不过因为坑了太久有点找不着感觉_(:з」∠)_诸位见谅。

前情提要：Thor化名Owen Chase以泥瓦匠的身份混入阿勒黛尔庄园，并查出了Sharp姐弟有骗婚谋财的恶行，于是决定留下来阻止Thomas。

前文：3-2

　　　自Thomas带着Edith回来之后，接连两天都没出太阳，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还会飘下一些粗糙的雪粒子，但这丝毫不妨碍Edith像只活泼的小云雀一样，带着旺盛过头的精力和好奇心在阿勒黛尔庄园里四处探索，这天甚至跟着Thor跑进了庄园附近的树林去，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只灰毛野兔。
　　　Thomas远远看见她的时候，正站在自己那台红土开采机上忙活，他瞧见那个泥瓦匠不远不近地跟在Edith身后，看似很绅士地护送着她，然而Thomas却发现Edith在与他低声交谈的时候表情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僵硬和恐惧，似乎在忍耐什么。
　　　难道这家伙在纠缠Edith？Thomas皱了皱眉，目光落向Owen，心想这几天来都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去试探他，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开口，到时候不管是有什么误会还是风头不对，都可以借口说是担心Edith，那样也能多点缓和的余地，不至于一下闹得很僵下不来台。
　　　拿定主意，Thomas又在心里反复推敲了几遍问题和说辞，自觉滴水不漏了才放下手里的工作，从开采机上跳下来，向已经陪着Edith朝老宅过去的Owen喊道：“等等。”
　　　Thomas的声音温和低沉一如既往，然而落在此时的Edith耳朵里却好像一根戳进鼓膜里的针，把她刺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抱紧了怀里那只跟她一样在寒风中微微瑟缩的野兔。
　　　为了掩饰内心的忐忑，Edith迅速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但当她硬着头皮准备迎接想象中Thomas的拷问时却发现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因为Thomas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那个叫Owen Chase的泥瓦匠。
　　　Thor跟Edith几乎同时转身看向Thomas，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各自眼中的从容镇定与紧张慌乱一触即分。
　　　“Sharp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Thor上前一步，若无其事地笑着问了一句，不动声色的为Edith打掩护。
　　　见他俩都站住了，Thomas微带尴尬地搓了一下手，笑着摇了摇头：“谈不上吩咐，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然后他向Edith摆了摆手，柔声道，“快回去吧，外面太冷了，别冻着。”
　　　Edith没回答，也没有正眼瞧他，只是嘴角勾着微笑，摸着怀里的兔子温顺地点了点头便优雅地转身而去，那样子宛如一头可爱的牝鹿。
　　　目送着Edith那一抹鲜黄的背影远去，最终消失在老宅黑洞洞的门口，Thomas不由轻轻吐了口气，没人说得清这个动作里包含的究竟是放松还是忧虑，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而Thor就那么平静地瞧着他，等他发话。
　　　“Owen Chase。”Thomas的语气很是平稳缓和，用波澜不惊的调子念着这个简短又神秘的名字。
　　　“嗯，先生有什么指教吗？”Thor若无其事地笑着，若无其事地应着，装作没有看出那双微微眯起的绿眼睛里投射出的审视之意。
　　　Thor的反应令Thomas皱眉沉吟起来，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既担心自己问得不够直白他听不懂，又担心问得过于直白会激怒了他。“呃……我听Finlay还有我姐姐说，你在来坎伯兰之前就已经到过其他很多地方，那我想知道，你去没去过美国？”Thomas瞧着对方的脸色来拿捏提问的分寸，准备着只要对方的表情里稍有异常就立刻转移话题敷衍过去。
　　　不过Thor从头到尾都显得非常坦荡，甚至没有怀疑Thomas不提别的单单提起美国是有什么用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我不止去过，还在那工作过几年，最近才从那来到这里。”
　　　Thomas干笑一声，心下有点诧异他竟然如此坦白不讳。“嗯，那真是太巧了，我跟Edith也是刚从美国回来……那请允许我再问一下，你之前具体在哪儿工作？没准我们曾经擦肩而过呢？”
　　　“就在布法罗的港口，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水牛城，我想你可能知道，因为……”
　　　听他提起布法罗，Thomas愈发紧张了，连忙垂下眼睑来掩饰内心的波动，他感觉自己离着揭破真相更近了一步，但这个真相可能未必是自己想要的。
　　　“我在那儿见过你。”
　　　紧接着的这句话如一道惊雷般在Thomas耳边炸裂，让他瞬间浑身一僵，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Thor，一双绿眼睛里流露出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惶恐。但是很快，Thomas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紧张露怯平白惹人怀疑，立刻松开握得僵硬的手指，端出个恰到好处的贵族式微笑，尽力把神情软化到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可疑的范围内。“哦，是吗？可我没什么印象了，抱歉，你介不介意给我点提示？”
　　　Thor原本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一直都不是，只是在这一刻，对Loki的记忆让他刹那间看穿了Thomas的细微变化，因为他紧张不安地掩饰情绪的样子与曾经的Loki如出一辙。
　　　短暂的沉默和有如实质的凝视叫Thomas的笑容渐渐冷却下来。“怎么了？”
　　　“没什么。”Thor把目光从Thomas脸上移开，投向灰蒙蒙的天边，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那天，我正巧没什么活计，就去公园散步，当我走累了坐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了你，当时你正挽着你的妻子在草地上散步。”
　　　循着Thor的描述，Thomas也大致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当时自己跟姐姐要了戒指，正筹谋着向Edith求婚。“原来是那个时候……可是那个公园里多的是像我这样的人在游玩消遣，你怎么偏偏就注意到了我，还记得这么清楚？”联想起那张画像，Thomas有理由怀疑这家伙所谓的“偶遇”其实可能是盯梢。
　　　“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些人怎么能跟你比？”Thor开了个小玩笑，但并没有缓解Thomas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紧张感和戒备感，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因为我在找你。”
　　　
　　　风从烟囱和屋顶的大洞灌进来，听起来像是鬼魂幽咽，不绝于耳，但哪怕是真的鬼魂，在此刻也不及一个Lucille更能令Edith感到惊慌和恐惧。
　　　“……你找我有事？”Edith试着再挤出一个假笑，就像刚刚应付Thomas那样来应付Lucille，可是阿勒黛尔庄园的女主人在待人接物方面却从不像她弟弟那般温柔随和，只是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尖锐的敌意，叫人不敢与她眼神相接，唯恐被那一双尖刀从眼里剖出心底的秘密。
　　　“是啊。”Lucille的声音听起来比外面的风更冷，她指尖抚着身边桌上的陶瓷茶碗，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着Edith，“怎么没喝我给你泡的茶？瞧，都放凉了。”看这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怕是没少偷偷摸摸跟Thomas亲热吧？！只要想到这个可恶的女人每晚跟弟弟睡在一起，Lucille就几乎克制不住想一刀劈死她的冲动。
　　　喝茶？她现在想回家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喝Lucille亲手泡的茶！Edith借着弯腰把怀中兔子放到身旁椅子上的动作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免得心底的恐惧暴露太多惹她起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刚出去的时候还不太渴，想着过会儿回来再喝，没想到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竟然把它给放凉了，真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
　　　“那我再去给你泡一壶。”Lucille马上端起茶盘下楼，重新烧水沏茶。
　　　Edith怕惹她怀疑也不敢有所推辞，就那么站在原地，直到再也听不见Lucille的脚步声才松了口气，双膝一软跪跌在床边的地毯上，失魂落魄地喘着气，纤瘦的身子无助地颤抖着，想哭又怕哭出声被人听见，只能捂着嘴把眼泪忍回去，然后强撑着爬起来，抱着那只野兔坐在窗前，一个人愣愣地回想着今天上午的事发起呆来。
　　　
　　　“你私下传消息说知道Sharp家族的一些秘密，叫我尽快找机会单独来见你，还让我小心Thomas和他姐姐，不要喝他们泡的茶，究竟是什么意思？”Edith拿着昨天收到的纸条对眼前这个男人晃了晃，好奇又警惕地盯着他，准备一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就马上转身逃走。
　　　Thor看出她的紧张，也不好招呼她过来坐，就自己坐在帐篷边，借着昨晚篝火的余温化了半壶雪水，边喝边说：“这件事说来话长，首先我得告诉你，我其实不是个泥瓦匠，这顶多算是我的一个副业……”
　　　“那你本来是干什么的？”听出他是有意隐瞒身份进入庄园，Edith更紧张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宅的方向。
　　　Thor皱眉看着她，沉声道：“不是我威胁你，Cushing小姐，但如果你现在退缩的话，你就再也没机会了解Sharp家族和这座‘猩红山峰’的秘密了，而这事关你的生命安危，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猩红山峰……
　　　Edith总感觉这个词从哪儿听过，沉思良久之后，终于想起是举办舞会那天晚上曾在自己家里听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鬼提起过，当时她说：“小心猩红山峰！”
　　　为什么他们都提到这个词？还声称与我性命攸关？Edith犹豫半晌后终究还是决定暂时按捺住心头的紧张，听听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看她不打算逃走了，Thor才开始把整个事情的始末徐徐道来：“我原本是在布法罗港口干活的一个大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得知你的父亲Cushing先生正雇佣私人侦探Holly为他调查一个人的底细，没错，这个人就是你现在的丈夫，Thomas Sharp准男爵，因为你父亲觉得他是个……不可靠的人。然后，我跟那位私人侦探交流了一点信息，得知Thomas他……”
　　　听他提到父亲对Thomas的戒备和私人侦探Holly，Edith已经有八分信了他的话，但刚要听到关键就没了下文，她心急之下忍不住追问道：“他怎么了？”
　　　“这对你来说不是个好消息，但起码还不是最坏的，我希望你听了之后能坚强点面对它。”Thor给她打了个预防针才接着说道，“Thomas是已婚人士，也就是说，在认识你之前，他就是有妇之夫了。”
　　　这个消息对Edith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震惊之下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叫道：“已婚？！”
　　　“而且不止一位妻子。”
　　　“什么？！”
　　　“在你前面已经有三位Sharp夫人了，她们分别来自伦敦、爱丁堡和米兰，而且都跟你一样，是家境富庶的大小姐。”
　　　“三位……天啊……”Edith喃喃呻吟着，几乎被这一连串的噩耗击晕过去，她扶着身边的树干缓了一会儿，Thomas翩翩风度的身影和情真意切的海誓山盟从她心头晃过，她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一个甜蜜陷阱，而Thomas只是个披着绅士外皮的无耻混蛋。“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我从没听他提起过他有别的女人……她们都去哪儿了？就算Thomas没跟我提起过，至少我到了这儿应该见到点什么！”
　　　Edith无法接受自己心爱的男人是个流连花丛的骗徒，努力试着从自己身边找到蛛丝马迹来证明他的话才是假相。
　　　Thor当然不指望她能一下子相信自己，一被质疑立刻解释道：“你以为他们会让你发现真相吗？在你来之前，他们早都掩藏好了一切——她们都还在这儿，但也都不在人世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不要喝他们泡的茶，因为前三位Sharp夫人都死于慢性中毒！Sharp姐弟就是用这种先骗婚后谋杀的手段夺取了那些女子所有的财产供自己挥霍。”
　　　Edith噎住了，这死无对证的结果既在情理之中，也正好使他能够自圆其说，但如果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摆在她面前的就是死路一条！
　　　看她沉默，Thor掏出一枚钥匙来丢到她脚下。“我知道我说的再多也不如你亲眼看到证据，这钥匙是我自己打磨的，能打开地下那个红土矿坑里一个黑箱子上的锁，那个箱子属于Thomas的第三任妻子Enola Sciotti，里面放着一些能证明他骗婚的东西。然后三楼有一个壁橱，里面放着一盒蜡桶唱片，那是Thomas第一任妻子Pamela Upton录的，她亲口叙述了自己被害的经过。你有时间可以在避开Sharp姐弟的情况下拿出来看看，听听，来验证我所言是否属实。”
　　　Edith弯腰捡起那枚钥匙，看了看Thor，心想既然他能这么坦然让自己去看证据，想必不会有假了，而且大费周章地造假这种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那……我也会死吗？”她知道Thomas的研究事业需要巨额的投资支持，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残忍的手段谋财害命，再想想父亲刚刚过世，自己在此地举目无亲，就算死了也不会有别人知道，心下顿时一片凄凉绝望。
　　　看她苍白着脸色泫然欲泣，Thor于心不忍，立刻安慰道：“别怕，既然我选择告诉你真相，当然也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只要你愿意听我的建议行事，小心与他们周旋，不止你不会有事，他们也会……”说到这里Thor停顿了一下，心头晃过Thomas的面容，到底还是不忍心看他伏法受诛，便换了个委婉模糊的说法，“他们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有了这层担保，Edith心里的慌乱无助稍稍被抚平了些许，她抽出随身的帕子细细揾去眼角的泪，随即又担心起这层担保的可靠性，毕竟她可从未试过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给一个几乎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于是她不安地绞着帕子问道：“我不想质疑你的能力，但你凭什么说能保护我呢？何况我们之前差不多是素不相识，你又为什么愿意保护我？”
　　　“这你放心，论单打独斗，Sharp姐弟这样生来养尊处优的贵族不是我的对手。至于我为什么愿意保护你……”Thor安慰她的同时也在审视她的神情举止，看她似乎还有两三分不敢完全相信自己，想了想继续说，“我本来不是为了保护你而来，而是为了调查Sharp家的底细，却没想到会查出这种骗婚夺财的案子，我想着那位准男爵接下来必然要再带回来一位新婚妻子，我不忍心再看一个天真少女被谋财害命，所以决定留下来救人。”
　　　这话要是换别人来说，多少难免有点沽名钓誉逞英雄的味道，但是从Thor嘴里说出来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种不由人不信的感觉，是打骨子里带出来的真正的英雄气概。
　　　那守护神般的气场让Edith不再有质疑，而且她在此地也没有别人可以寻求庇护了，便点点头，表示愿意听凭他的安排。
　　　“其实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你自己，你要想办法拖延财产交割，还要在这之前通知你在美国的亲朋好友带警方的人来救你——我当然也可以救你离开这虎穴，但如果要彻底揭露他们的罪行，避免再有无辜少女被害，还是要把一切交给警方来办，在那之前我们就只能保护自己，拖延时间。”他耐心地将计划讲给Edith，却没好意思把自己隐藏在正义之下的另一层私心说出来——他也想为自己尽量多争取一些时间来接近Thomas，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感化他，叫他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就好，那样面对人世的法律审判时，他也许可以减轻一点刑罚，或者将功抵罪也不是没有可能。
　　　Edith当然也希望一切罪恶都终结在自己手里，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难道英国没有警察可以逮捕他们吗？就算我现在写信叫Alan带人来救我，一来一回也要好多天，我怕我支撑不到那时候。”
　　　“你说的我都想过，但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警察都会秉公执法，尤其你想找的还是Sharp家门口的警察，你能确定他们私下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看Edith若有所悟，但又一脸纠结，似乎不太愿意相信警察也会跟权贵有勾结，Thor试着举例来劝导她，“想象一下吧，你现在去跟本地警察揭露Sharp姐弟的罪行，到时候我们跟他们当堂对质，而他们肯定会矢口否认一切罪行，拼命为自己开脱，甚至是花钱打通关系为自己免罪，你觉得警察是愿意为了你这样一个外地远嫁而来的毫无势力的女子伸张正义，得罪Sharp家，还是更愿意收下Sharp姐弟的好处息事宁人？就算他们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摒弃良知，助纣为虐，你也不想冒这个险吧？”
　　　听完Thor一席话，Edith白着脸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以前被父亲保护得太好了，完完全全是个不知人世险恶的闺阁小姐。“还是你考虑周全，我不该指望豺狼的邻居能有好人。”
　　　面对Edith的夸赞，Thor只有一声苦笑。他可从来不是个擅长考虑的人，更谈不上什么周全，这一切不过是他在人世间辗转的数百年积累的一点经验罢了。
　　　
　　　夜晚终于在Edith不敢为外人道的煎熬和恐惧中降临，她背对Thomas躺在床上，双眼圆睁，听着外面风刮过老宅的烟囱发出鬼哭般的呜咽，久久无法入睡。就在昨天，她还觉得这风声恐怖，但今天她才知道，原来最恐怖的还是枕边人的那颗心。
　　　“Edith？”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尽快写信给Alan让他带人来救自己，忽听背后响起Thomas的低声呼唤，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没叫出声来。
　　　他也没睡吗？为什么突然叫我？Edith双手下意识攥紧了床单，冷汗涔涔而下，完全不敢回头去看Thomas，生怕一回头就是迎面一刀。
　　　Edith紧绷着身子，借窗外投进来的月光盯着对面墙上的影子，准备一有什么不对就马上爬起来逃命，然而她度秒如年地等了片刻，却只等到Thomas又喊了一声：“Edith？”
　　　令人愈发惊恐的是，这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均匀而柔和地喷撒在自己的后颈，那说不清究竟是温暖还是冰冷的温度一阵阵传来，激起的战栗由皮到骨，分外恐怖。她咬着嘴唇，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闭上眼装睡，唯恐Thomas越靠越近会发现她没睡，那就糟了。
　　　见Edith毫无反应，Thomas只道她是睡熟了，便未继续纠缠，屏住呼吸坐起来，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穿衣，临出门前又看了一眼Edith，确定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才放心地掩门而去。
　　　听见关门的声音，Edith犹豫着睁开一缝眼，确定Thomas真的走了，顿时发出一阵仿佛落水者冲出水面的急促的呼吸声，伴着砰砰心跳，她隐约有种劫后余生似的庆幸与后怕。
　　　又等了一会儿，见Thomas还不回来，似乎是出去办什么事了，Edith也悄悄下了床，从床底摸出一个简易的宠物笼子，这里关着Thor送给她的那只野兔。
　　　她打开笼子就要把野兔从里面抓出来，但是手刚摸到兔子的皮毛时就感觉不对了，今天下午它还浑身暖融融的让人爱不释手呢，怎么现在就凉下来了？
　　　Edith连忙把兔子抓出来举到眼前一看，只见这可怜的兔子口鼻之间都已经被渗出来的血糊满了，正痛苦地抽搐着。
　　　Edith心底一凉，瘫坐在地毯上，双手颤抖着把垂死的野兔塞进笼子里放回床下藏起来，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这兔子本来是她央求Thor捉来的，她声称是想养个宠物壮胆，其实是还抱着一丝希望和侥幸，想用它来试试Lucille的茶里究竟有没有下毒。所以今天下午Lucille送来第二壶茶的时候，她就偷偷给兔子喂了半盏茶，当时没看出来怎么样，还以为这次的茶里没投毒，或者根本就是Thor骗了她，着实松了一口气，结果现在看来，茶里不止有毒，还正是如Thor说的那样能置人于死地的慢性剧毒，自己要是每天喝两杯，怕是要步前人的后尘了。
　　　这里绝对不能再待着了。Edith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拉开门，却望着楼下大门的方向迟疑了，心想：这深更半夜的，我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就这么跑出去，也许不等天亮就会冻死在山路边，哪怕侥幸跑到山下镇上，我一个人无依无靠，身无长物，又怎么回美国去？何况Thomas和Lucille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看来只有听那个泥瓦匠的，小心跟他们周旋。终于认清事实的Edith绝望地叹了口气，关上门转身回到床上，裹紧被子等待遥远的天亮。
　　　
　　　听见开门声的时候，Lucille还在对镜打扮，她没有回头，嘴角却已勾起一丝了然的微笑。
　　　黑发的准男爵出现在镜中，他从背后揽住Lucille的腰，埋头细嗅着那一头秀发上玫瑰精油的清香，低声道：“我来了。”
　　　“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给忘了，”Lucille故作不领情的样子，推开他凑到自己颈窝里的脑袋，捏着那线条精致的下巴盘问道，“可是跟那位小姐翻云覆雨耽误了？”
　　　Thomas对这无端的盘问颇为无奈，不由皱着眉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哦，Lucille，你想什么呢，Edith还在服丧，我不会越轨的。”说着，他捧住Lucille的后脑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Lucille却并不满意这个解释，她毫不领情地扭开头。“但丧期总会结束的。”
　　　Thomas知道，解决这种局面的标准答案是像以前那样对天发誓自己根本不爱那个女人，只是逢场作戏、虚与委蛇而已，但这次他无法违心的那么说了，他真的爱上了这个“猎物”。“Lucille，不要把Edith当做敌人。”
　　　正等着海誓山盟、甜言蜜语的Lucille乍一听这话猛然扭回头来瞪着Thomas，满脸惊怒和不敢置信。“你说什么？”不把她当敌人，难道还拿她当家人不成？
　　　“我是说、我是说……”Thomas被姐姐凶狠凌厉的眼神瞪得下意识退了半步，举着双手示意她冷静，“你的敌意太强了，会吓到她，甚至会让她产生疑心……那样就不好了。”
　　　想起白天Edith闪烁的眼神和那壶冷掉的茶，Lucille隐约意识到她似乎确实有点戒备自己，至少不是刚来的时候那副毫无芥蒂的样子了。于是她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至少要先得到她的遗产再说……”
　　　好不容易糊弄住Lucille，Thomas正要松口气，却听她又说：“……而且这个小丫头还不配被我当做敌人，我的敌人应该另有其人。”
　　　“什么？”这次Thomas是真的莫名其妙了，如果Lucille因为Edith跟他发脾气，他还能三言两语安抚住，但如果是因为别人，那他可就束手无策了。
　　　“Owen Chase。”看他还是一脸茫然，Lucille的火气又上来了，“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你说你会想办法试探试探他，可是这都两天过去了，你试探的结果呢？还是说你已经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迷住了？”一想起白天远远瞧见Thomas跟那个Owen Chase聊得热火朝天，笑得眼睛都弯了，她心里头就像火上浇油一样，五脏六腑都要冒烟了。
　　　听Lucille的意思显然是已经把白天的事看在眼里了，Thomas一阵尴尬，他曾经依恋Lucille给他的比母亲更严密的庇护，但也越来越厌倦她身上日益高涨的妒火，这让他不敢对任何事物流露出过多的热情，否则就会惹来Lucille的不满和质问，就比如现在，他必须耐心向她解释自己跟Owen Chase是怎么回事，否则至少今晚是别想安稳了。
　　　“亲爱的姐姐，Owen也不是我们的敌人。”Thomas一边拉着Lucille到床边坐下，一边继续说，“一开始，我试探着问他有没有到过美国，他说不止去过，而且在布法罗的港口工作过一段时间，前不久在公园里瞧见过我，对我印象很深刻，因为他正在找我。老实说，那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我根本没想过他能这么直接就摊牌了，我还没准备好，毕竟好奇和面对它是两码事，我害怕自己承担不起他带来的目的。不过还好，他的目标并不是我。”
　　　“不是你？”Lucille有点糊涂了。
　　　“因为他搞错了。”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Thomas忍不住短促地笑了一声，但很快又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那是个悲惨的故事，比起我们来也不遑多让。Owen其实是个来自挪威的贵族后裔，他有一个弟弟，叫Loki，黑发绿眼——对，他跟我长得很像——他们从小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就像我们一样，但就在前几年，因为一场误会，他失去了他的弟弟，所以他非常自责——这里我没弄明白Loki究竟是死了，还是离家出走了，他的原话是说Loki死后本来已经被安葬，但很快又被人复活了，然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他说的也许是真的，但我无法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这种事只有Edith的小说里才编得出来。”
　　　Lucille对Owen的故事嗤之以鼻，更对Thomas将Owen兄弟比作自己姐弟俩感到不快。“这就是个蹩脚的三流小说的桥段，他只想糊弄你，根本没有坦白的意思。”
　　　Thomas拍了拍姐姐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这不是重点，你可以跟我一样将这段不合理的情节理解为Owen对他弟弟思念过度导致的幻想，重点是他因为相信自己的弟弟尚在人世，所以也离家出走，多年来踏遍了全世界许多国家，只为寻找他的弟弟，而我们看到的那张画像其实是他弟弟的，他之所以在这里，也是因为那时候在公园里看见我，误以为我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但是他看我正跟Edith在一起，又怕冒然相认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选择了先到坎伯兰来调查一番。”
　　　“调查？”听到这个词，Lucille不由紧张起来，“他查出了什么没有？”
　　　Thomas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连忙摇摇头，抚着她后背安慰道：“没有，他查的都只是他关心的事情，比如我们的家庭背景、家族人口，以及我究竟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还是外地迁入的移民，并没有深入打探其他不该了解的东西。不过他还是为此跟我道歉了，希望我原谅他的冒犯。”
　　　Lucille却没有Thomas那么好说话，可以把这么无礼的事情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她冷着脸哼了一声：“这时候道歉还有什么用？原谅不原谅，他都已经闯到我们庄园里来了，还把我们家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而且既然都弄清楚了你就是你，不是那个什么Loki，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走？难道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所以我问了他：‘既然你搞清楚了我不是你弟弟，为什么还不离开？’他说：‘首先，我已经答应过Finlay为这栋房子修好屋顶，那就绝不会半途而废；其次，我还想再见你一面，虽然你确实不是我弟弟，但我想再看看这张脸。’”
　　　复述Thor最后这句话的时候，Thomas语带唏嘘，眼里甚至闪过一抹同情的神色，Lucille看在眼里怒在心头，一把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转过头看着自己。“所以呢，你就同情心泛滥，默认了这个送上门来的便宜哥哥，是吗？”
　　　Thomas哑然片刻，对Lucille随时随地可以燃烧起来的妒火愈发感到深深的无奈与无力，这实在太叫人应接不暇，疲于应付了。他拿出最后一点几乎被消磨殆尽的耐心，用近乎撒娇的柔软语气喊她的名字：“Lucille，别这么说，他对我们没有恶意，也说好了修好屋顶之后就会离开，我们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跟他翻脸。并且他承诺过，只要我有需要他的地方，他都会在所不辞地帮我，就当是通过我来补偿他的弟弟了。”
　　　Lucille冷笑道：“这么说，就算你让他帮你杀人，他会也干吗？”
　　　Thomas又被噎住了，张口结舌了好一阵才皱着眉摇摇头：“这……我不知道，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已经厌倦了靠骗婚夺财过日子，我不想再杀人了！Thomas攥紧了拳头，差点要把这句心里话吼出来，但是Lucille那阴沉冰冷的眼神却把他的话冻在了嘴边，他从这双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占有欲，也第无数次感到想要挣脱她的掌心绝不容易。
　　　“你究竟想说什么？”Lucille敏锐地察觉到Thomas对自己似乎产生了抵触情绪，不禁又恼火又害怕，恼火他的不再乖顺，害怕他的抵触终有一日会变成实际行动，最后背叛自己而去。于是她不得不暂且收敛锋芒，稍稍柔软了自己的态度低声说，“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不想横生枝节……”
　　　Thomas怕她接下来要筹谋着如何杀死那个已经失去弟弟的可怜人，连忙打断道：“其实我不指望他能帮我，只要他能不与我们为敌就够了。”
　　　“看来，”Lucille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被气到发抖的身子，“你是铁了心要向着他说话了？”
　　　Thomas知道今晚争不出个结果了，没必要再逗留下去惹Lucille发脾气，便站起来往外走。“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了。”
　　　Lucille也跟着站起来，但没有追出去，只是坚定而冷酷的对已经走到门边的Thomas说：“我已经让出了我的丈夫。”
　　　Thomas的背影被这句话拽住了一瞬，他屏住呼吸等着Lucille的下一句话。
　　　“绝不会再让出我的弟弟！”
　　　即使不回头去看那双眼，Thomas也能想象出那里面的疯狂与偏执就像一团烈火，不把侵犯她的东西烧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Thomas终究还是走了，头也不回。Lucille瘫坐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一天之间Thomas就被那个Owen Chase迷得神魂颠倒，不仅不想怎么除掉他，反而会为了他说话。
　　　Lucille感觉自己就像被摆上了一座天平，一端是她，另一端是Edith Cushing和Owen Chase，而一向毫不犹豫偏向她的Thomas，这次却选择把庇护的双翼笼罩在对面的人头上。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我作为女人的容貌比不上Edith？还是我作为姐姐的保护能力比不上Owen Chase？
　　　她想不通的事情，也正是Thomas苦恼的事情。他回到卧室重新躺下，望着窗外阴惨惨的夜色，心里却想着昨天下午Owen绘声绘色向他描述的那个大千世界。
　　　“……总之，我在瑞士弗里堡州调制过巧克力，也在法国波尔多左岸酿过葡萄酒，当然，我还在捕鲸船上待过一段时间，但是因为一些原因，这一行已经衰落了，我的工作内容也有所调整。不过你可以放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开着船载你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去参观巧克力工厂还是红酒工厂，或者其他的你有兴趣的工厂。我有很多老东家和老主顾，他们之中一定有人能帮助你完成你的机器，或者给你打开一个新的世界，让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这总比你一个人关起门来摸索好得多。”
　　　Thomas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认识Owen Chase，就凭他这慷慨激昂的讲述，如果是他来面对Edith的父亲，一定能说动那个粗俗又自命不凡的老人家，毕竟连自己听了他几乎周游世界的经历都忍不住心生向往，恨不能这个冬天赶紧过去，那样他好跟着Owen下山去他故事里说起的每一个地方旅行游历。
　　　“你说呢，Thomas，这个世界天宽地阔，你们何必把自己束缚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呢？你愿意出去看看吗？”
　　　Thomas回忆着Owen当时忽然温柔下来的声音，心里已经说了无数遍“我愿意”，但彼时他却想起了Lucille，他还无法无视姐姐的存在，随心所欲地带着妻子跟Owen一起去周游世界。
　　　“我……将来也许会，但一定不可能是现在。”Thomas满怀遗憾地婉拒了Owen的邀请。
　　　不过我希望这个将来不太遥远。
　　　夜色依然浓稠，看不出半点黎明将要到来的预兆，终于有点睡意的Thomas闭上眼默默为自己许了个心愿，祈盼醒来的时候阳光就已经带着希望降临。
（—TBC—）